李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部，那處傷疤似乎愈合了還沒多久，鮮花和掌聲還記憶猶新，沒想到接踵而來的竟然是毫無理由的處分，一種災難從天而降的感覺籠罩了他。

政委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於心不忍，小聲說：“小李，這個初步的處理意見呢主要是給公眾看的，至於後期具體的處理情況，隨著調查的進一步開展，都是可變的，要是能夠還原事實的真相，哪還用處分？再說，就算是記個過，也就是一年時間，對你將來的前途影響不大的，你也是為了江濱分局乃至整個之江警察隊伍作出的犧牲，我們心中都是有數的。”

“是啊，小李，越是這種危難關頭越是要有大局意識。”廖主任終於說話了，“你大伯也是這個意思，現在處置負面輿情、維護公安隊伍形象是最重要的，你肯定會有所損失，換來的卻是大局的平穩啊，這是值得的。”

李想冷笑一聲：“值得的？你們一個個可真虛偽！”委屈、憤怒、失望一起湧上心頭，他終於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我不幹了，行嗎？我打了人，我錯了，我主動辭職，這樣夠了吧？”

政委著急了：“年輕人別說氣話，沖動是魔鬼，冷靜，冷靜！”

“我沒說氣話。”李想從胸前口袋裏掏出警官證狠狠地甩在桌子上，“老子受不了這份氣，爺我不幹了！操你大爺，去你媽的光榮和夢想！”他大罵幾句發洩了一通，摔門就走了。

蘇雯聽說了情況，一路追到分局門口，拉住了正氣呼呼往外走的李想：“李想，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也相信你沒有犯錯。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堅定不移地站在你這邊。”說罷，她緊緊抱住了他。

李想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哇”地放聲哭了出來。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委屈傷心過，從決定考警官大學那天起，他對這份職業便充滿了激情和向往。可是現在，他們無情地摧毀了他的職業榮譽感和認同感，讓他發覺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那麽不值。

蘇雯像摟著孩子似地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她明白自己最需要做的，就是要鼓勵丈夫重新站起來。

江濱區公安分局在官方微博上公開了對李想辭職報告的批覆，“警察打人”的風波才算是逐漸平息了下去。只要一個星期而已，人們的註意力又被新的新聞熱點所吸引，不會再有人記起這個叫李想的辭職警察。

沈躍然設好的手機鬧鐘響了，怕上網時間長了又要多花錢，他每次上網吧都會限定好時間，兩個小時一到就結賬撤退。他退出微博頁面，內心卻是異常忐忑。他看到了關於李想打人的視頻，並且在視頻結束的最後一秒鐘看到自己的側影在鏡頭的最左上角一閃而過。李想和那彪悍女人纏鬥的全過程他都看到了，他相信這一定是鄭航或者邵光華故意設的局。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被蘇雯他們發現自己的身影，他們必定會想盡辦法找他出來為李想作證。

那天下午，沈躍然他是去沙浜村找中介租房的，沒想到恰好目睹了抓捕阿德的一幕。他不可能站出來替李想作證，這樣就暴露了自己身份的風險就太大了。他現在只能選擇做一個自私的人了，就當是李想奪走蘇雯的報應吧，李想自願離開公安隊伍，反倒是安全了。他這樣想，心裏就好過了很多。再說雖然李想蒙了冤，阿德被當場擊斃還是振奮人心的，他仿佛覺得是為謝彬報了仇似的。雖然還沒有找到證據，但他總覺得謝彬的死同這個人脫不了幹系。他想去看看謝彬，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謝彬墳前打掃得還算幹凈，清明節早就過了，應該是有一段時間沒人來過了。沈躍然燒了些紙錢，把刊登了阿德被當場擊斃的報道的《之江晚報》燒了整版給他。“師父，老黑死了，阿德也死了，惡人終究會有惡報。”他喃喃道，“待會兒我去看看師娘，沒了你，她日子一定過得很艱難。等我完成了任務，一定會多去探望她的。師父，你在那邊保佑我早點熬出頭吧。”

沈躍然從公墓下來，又坐了四十多分鐘的公交車才終於站在了曙光新村門口。深夜騎電瓶車載著謝彬回來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實際卻早已物是人非。此時陽光明媚，他才看清小區的全貌，大門外斑駁的墻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陳舊的公寓樓已經辨不清外墻本來的顏色。小區狹窄的道路邊停滿了車，只留下容許一輛轎車通過的空間。單元樓門口的花壇裏種著絲瓜、南瓜、大蒜，唯獨不見花草。滿頭白發的老人們坐在自己搭建的遮陽棚下聊天的聊天，搓麻將的搓麻將，倒也悠然自得。

沈躍然憑著記憶來到謝彬家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摁響了門鈴。

“誰啊？”還是那個熟悉的口齒不清的聲音。

“師娘，我是小沈。”

“小沈？”她大概努力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名字。

“師娘，有一次半夜師父喝了酒，是我送他回來的。”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開，餘英英的臉被埋在防盜門的陰影中，模糊而又詭異。她很意外又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啊，小沈，家裏有些亂，我稍微收拾了一下……”

沈躍然把在小區門口水果店買的水果遞給她：“師娘，我過來看看你。”

餘英英趕緊接過來，側身讓他進屋：“謝謝了，還勞你破費，快請進吧。”

客廳窗外是一棵香樟樹已是枝繁葉茂，擋住了大部分光線，屋裏有些暗，燃氣竈上燉著一鍋中藥，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整間屋裏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沙發上清理幹凈了，臥室門關著，估計餘英英為了迎接這位不速之客，臨時把雜物都堆進臥室了。

“老謝不在了，家裏幾乎沒人來，茶葉都沒有，我給你倒杯白開水吧，不好意思啊。”餘英英指了指沙發，“你坐會兒吧。”

“師娘，不必客氣，我馬上就走，下午還得上班呢。”他望著沙發對面墻上謝彬和孩子並排掛著的照片，心中泛起陣陣苦澀。

“老謝，你徒弟來看你了。”餘英英也把目光移到了謝彬的遺像上，“終於有人惦記起你了。”

沈躍然感到一陣心酸：“平時沒什麽人來嗎？”

餘英英搖了搖頭：“單位領導就春節前來過一次。不過這種事也很正常，大家都這麽忙，誰會整天惦念一個不在了的人呢。小沈，有件事你能幫忙打聽打聽嗎？”

“師娘，只要我能夠幫忙的，你盡管說。”

餘英英嘆了口氣：“能幫我問問肇事司機查得怎樣了嗎？去白柳說，總讓我去找北港交警，千裏迢迢跑到交警大隊，又總說還沒找到人。人不在了，賠償總也沒有著落，這日子過得是一天比一天難啊……”

沈躍然同情地望著她，無法開口告訴她，這件事他實在是無能為力，只能先勸慰她：“師娘，我幫你再打聽打聽吧，人暫時抓不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還是得有點耐心。我相信邪不壓正，壞人遲早會落網的！”他掏出兩千塊現金放在油膩膩的餐桌上，“師娘，這點心意你拿著，多保重，我走了。”

餘英英看了眼桌上的錢，半瞎的眼裏流出兩行淚來：“小沈，師娘不是跟你要錢，我真不是這種人！這要讓你師父知道了，非罵我不可！”她抓起錢往沈躍然口袋裏塞，“我想起來了，以前聽老謝說起過你，你媽媽生病已經不在了，家庭條件也不好，這錢我肯定不能要！”

沈躍然的鼻子一陣發酸，硬是把錢留在了桌上：“師娘，我沒能為師父做過些什麽，連他葬禮都沒能參加，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務必收下。你托我幫忙的事情，我未必能做到，下一次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來看你了。”他朝餘英英鞠了一躬，飛快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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